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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场外,家访:充满爱的残酷(2)
    柯拉会团结同样处在悲伤中的家庭,去改变自己的思路,去用另一种方式关爱自己特殊的孩子。

    而斯蒂芬则会利用他强大的社会关系,引导舆论,甚至改变政策,让这些目前还藏在社会角落中的事实真相浮出水面。让大家知道我们的社会并不处在黄金阶段,依然有这么多的问题需要面对。

    但这并不是无法解决的问题,我们也不必要让这些特殊的孩子扭转过来,努力为他们建设一个适合他们的家园,让他们都能实现自己我的价值不是更好吗?为什么要塑造一个人人面目一样的学校?如果每个人都是学习上的尖子,每个人都是社交的宠儿,那么还由谁来从事其他的工作,来激起我们灵魂深处其他部分的共鸣?

    难道需要靠那些仿生人吗?

    只是可悲的是,现在的社会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我能预料到,更多的拥有孤独症孩子的家庭处在不可容忍的悲伤之中,整个社会需要平庸的人才,而容不得那些异常的、无法为社会提供动力的人——持久的、一成不变的、从生到死的动力。

    很难去改变社会的机械结构,这就像是一场还未到来的革命。我知道人类花了很长时间才完全改变生产力的形式,这不仅仅需要时间,更需要的是社会意识形态的变化。

    人类这种生物总是抱残守缺,不愿以开放的态度去面对未来。麦克卢汉和莫洛克先生的研究很超前,他们致力于改变人类的底层“代码”,致力于让人类摆脱一种固定的生长规律,乃至于心理模型。而莫洛克先生似乎更加超前,因为麦克卢汉仅仅是想做一些预测和判断的的事情,还暂时没有考虑到更改这些“代码”。

    但就目前来说,连这种改变的火苗都未曾看到。人们依然在嘲笑着特殊的人群,歧视他们,认为他们不应该存在于世。如果是在遥远而黑暗的中世纪的话,我相信这些特殊人会被钉在火柱上焚烧,人们会以为他们是恶魔和罪人。

    无论怎样——无论柯拉对波兹曼是如何大度包容的爱,无论斯蒂芬希望能波兹曼能如何实现自己的人生意义,无论麦克卢汉和莫洛克期盼着世界有一天能走向彻底的开放和自由……但这在今天是实现不了的。

    人们会将庇护孩子的柯拉一起划入嘲讽之中,会将认为自己孩子依然有价值的斯蒂芬一起划入嘲讽之中,会认为麦克卢汉的实验是种族屠杀的前奏,会认为人类无法解决基因编辑中的伦理问题……

    一切的一切,终究反应了人类进化的缓慢,反应了人类极端的保守。他们依然希望自己平安地度过一生,不敢于去冒什么风险,情愿去嘲讽自己不理解的事物,也不愿意试图去和它们打招呼。

    毫无疑问,波兹曼这样的“弱智儿”在这个社会中是无救的,离开这个神经质的、但依然深爱着自己的母亲的怀抱,就必须面对刺耳醒目的残酷的世界的咆哮。即使是强势的父亲,也无法保护自己一辈子,更何况父亲也希望自己能勇敢地与冷酷的世界进行战斗呢!

    或许只有在家中波兹曼才能感到安全,而只有在尼尔的木屋中波兹曼才能感到开心,而在这两点之间的每一处波兹曼只能感觉到绝望与冰冷的嘲讽。

    面对这样一个无法包容、无法理解自己的世界,为什么还要活下去呢?

    柯拉和斯蒂芬也不希望孩子仅仅是在家中和木屋里才能获得安全和快乐,那样子不过是一条被圈养的狗。

    只是社会会以怎样的态度对付一条走在大街上、不知所措的流浪犬呢?更何况这条流浪犬面容丑陋、心思奇诡,是无法成为别人的好奴仆的。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但另一个更大胆的想法却在我脑中慢慢成形了。

    我之前的推理显然并不成立,柯拉和斯蒂芬绝不会因为害怕被别人嘲讽而故意把现场伪装成谋杀,但是如果他们真的为孩子好、不希望孩子一辈子活在绝望和冰冷中的话,他们……

    我苦笑了起来,原来兜兜转转,我又回到了我推理的起点——我曾推理说是父母无法忍受孩子的无能了,因此才杀死了孩子。

    虽然结果相同,但动机却令人感动,并且充满了真正的爱:既然孩子在这个世界上是毫无意义的了,那么还不如让他安然地死去吧?

    波兹曼当然无法在这个社会上谋求到职位,也不会有个女人真正地爱她——除了自己的母亲之外,也不会有任何人成为他亲密的朋友。

    尼尔可以算作是他的朋友吗?我不能肯定,但他们之间必定也有着无法逾越的鸿沟。莫洛克先生曾和我说,尼尔是个学者综合症患者,这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孤独症,尼尔要比波兹曼幸运得多。

    终其一生,波兹曼所获得的不过是别人的冷言冷语,所谓的照顾和体谅其背后隐藏着难以言说的羞辱。

    如果波兹曼懂得一些人类的正常情感的话,他就会明白,他不是因为自己的努力或能力获得别人的关照的,而是因为自己的无能。

    这让他如何承受呢?

    他究竟可以活着在这个为“那些人”准备的世界上做点什么呢?

    什么也都做不了,只能像一条寄生虫那般被喂养着,维持着毫无尊严的生命,最终走向早应该到来的死亡。

    是的,死亡早就应该到来的。

    我想柯拉和斯蒂芬难道也是这么想的吗?

    与其让这个毫无希望的孩子在别人的施舍中过完一生,还不如……

    更何况自己有一天当然也会撒手人寰,他们会早波兹曼很多年就离开人世。波兹曼失去了父母,也就失去了最后的庇护所。

    与其这样,与其这样……

    我感到胸口涌上了一股暖流,在这个残酷的推理中我感到了一丝无法掩盖的爱意:与其这样,还不如现在就让我们所爱的波兹曼抵达幸福的天国吧?妈妈以后再也见不到你的面容了,爸爸以后再也无法教育你很多事情了,但是你逃离了这个无望的人世,死亡终于能让你获得和其他世人一样的尊严了。

    死亡能抹去一切,能避免一切,能解救一切。

    而这之后的无尽痛苦,妈妈和爸爸宁愿承担。

    只是与那些因为病入膏肓而不得不实行安乐死的人们不同,病入膏肓的并非是波兹曼而是整个社会。

    如果这个社会能对这群特殊的人群有所理解、有所包容的话,我想柯拉和斯蒂芬也不至于做出这样可怕的选择。

    可怕中饱含着深情。

    如果这个社会能更严肃一点的话……能赋予每个人以足够的尊重,而不是在虚拟的娱乐世界中无伤大雅地捉弄彼此的话……如果人们能够分清现实与虚幻,将身边的每个人都当作是独一无二的实体的话……

    这个特殊孩子的父母也不会做出这样残酷的选择。

    残酷中充满着爱,对孩子的爱,只是这样强烈的爱必须以永恒的长眠作为终结。

    看着这样的悲剧,麦克卢汉和莫洛克先生会做些什么呢?就像看着一则娱乐八卦的接入埃洛伊世界的人们会做些什么呢?

    难道依然和往常一样继续不停地切换着频道吗?

    或许波兹曼不会理解这一切究竟为何——他甚至不会理解活着与死亡的区别,但在这个世界上依然苟活着却不知道自身存在价值的我们呢?我们依然可以浑浑噩噩,过着我们彼此毫无分别的生活吗?

    波兹曼牺牲的是十二岁的生命,但是柯拉和斯蒂芬却要为之还上二十年、三十年甚至一辈子的债。

    但这对波兹曼来说,难道不是最好的选择吗?而这样的牺牲,对孩子的父母来说,难道不是最难做到的选择吗?

    思及此处,我的内心中只有敬佩二字。

    不过,与此同时,我也依然有着许多疑惑。如果这样的推理成立的话——的确会发生这样的牺牲,但是为什么柯拉和斯蒂芬依然要将现场伪装成一起谋杀呢?他们不愿意背负骂名吗?或者不愿意被人最终发现其实自己是为了孩子而做出的无可奈何的选择?

    或许,无论是骂名还是赞誉,他们都不愿意接受。

    他们仅仅是要一个自由的波兹曼而已,而任何来自他者的骂名和赞誉,都是对他们家庭关系的束缚。

    骂又如何?赞又如何?这个孩子终究是无法继续活在这个荒诞的世界上的……

    这是两个平凡的人所做的最伟大的事。

    不过幸好,也许之后波兹曼能自由地活在天国中。

    没有辱骂和赞誉,没有嘲讽和讥笑,没有压迫和强制,没有对比和伤害,有的只是无尽的自由、宽恕、理解,以及真正的自我意义的实现。

    可怜的是,难道人们希望恳求一个虚幻中的天国来赐予他们这些看似人人都应该在活着的时候拥有的东西吗?

    可怜的人类啊……我再次长长的叹息着,一声又一声,一声又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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