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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场外，家访：超越这些自私的基因
我缓缓爬上这些冰冷的台阶，看到王座上反射出的光芒是如此刺眼。越来越接近莫洛克先生，我也愈发感到紧张，心脏怦怦乱跳，肾上腺素急剧分泌——不过我想他应该有本事帮我免除这些情绪负担，通过他的基因疗法。
但不幸的是，我恐怕并不如他王座前的那个人更富有。
“尊贵的莫洛克王……”
“不，叫我莫洛克先生。”王座上的那个人的语气中有些疑惑，但很坚定地让对方不要称呼自己为什么“王”。
“是的，莫洛克先生。我是威尔金斯，一等公民。”
“您已经通过了检测。”莫洛克的神情和蔼，他面前的这个一等公民已经通过基因检测查明了身份，这无法伪造，“我看过您的申请，您将支付一半的财富用以修正您的免疫系统。”
旁边的小白机器人在莫洛克先生耳边说了几句话，他又补充道：“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并非是修正，而是一种完善。无论如何，威尔金斯先生，您愿意如此吗？”
“当然，当然，”王座下的那个人的身体被衣服包裹得紧紧的，几乎看不出面容，从声音上判断，他似乎有气无力，显然是在生着什么毛笔，“我愿意支付。”
“很好，请跟您右侧的小红走，它会指导您后续的事宜。”从病人的右侧飞来了一个红色的机器人，把威尔金斯带向了深后的黑暗里。
“好了，拉蒂默先生，”他转向我，而我正拘谨地站在一旁，也不敢抬头，莫洛克先生毕竟是当今天下最有权势的人，我如果说出什么不敬的话，恐怕活不过今天，“我知道您代表日薄崦嵫的埃洛伊集团来采访我，非常欢迎。”
我尴尬地笑了笑，毕恭毕敬地鞠了个躬：“多谢莫洛克先生接受我们的采访……但埃洛伊集团尽管大不如前，依然希望能给大众带去第一手的信息，让大众了解到这个世界目前的样子。”
“很好，我能看得出来您很有勇气。”
“呃……”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我知道莫洛克和埃洛伊集团斗争了一辈子，他恐怕最讨厌的就是埃洛伊的人。“你或许会认为我最讨厌埃洛伊出来的人，但请您放心好了，这些无聊争斗的日子早已经过去。”
“当然，当然，”我的额头上冒出了冷汗，“都是些无聊的争斗。”
“不知道你们希望获得怎样的信息？我知道埃洛伊先生的想法，他认为我在做一件错误的事，并且极其危险，他希望能够揭露我，将我推下神坛。呵呵……”他干笑起来，我知道这笑声中充满了危险。
“这和埃洛伊先生无关，我们有自主选择采访信息的自由。”
“非常好，你提到了自由。”莫洛克先生调整了一些坐姿，似乎对我的采访很是重视，“你给了我一点暗示，希望讨论自由的问题。”
“我没有任何暗示。”
“你是在暗示我所塑造的这个世界并不自由。”
“这些都是别人的无聊之词，我们只重视事实，而不是推波助澜的无稽舆论。”
“很好，但事实也的确如此，当一个人越是想要自由的时候，他往往被很多事物所牵绊住，反而远离了自由。”莫洛克的语气中似乎充满了叹息和后悔，“你恐怕并不理解这一点，因为你没有经历过这些事情——这些意外的、悲惨的事情。”
“您是指什么？我想这点对您来说必定很重要。”我在积极地搜寻他话语背后的意义。
“你真的一无所知吗？”
“我只是看到一个一等公民前来求助，而莫洛克先生没有拒绝罢了。”
“但我要了他一半的财富。”
“这是应该的，用一半的财富换取由上帝注定的命运，这很便宜。”
“如果换作是您，您会这么选择吗？”
“我？”我有些啼笑皆非，“我没有这个资格。”
“您是指您不是一等公民。”
“当然，我更没有这么多的财富。”
“但您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吗？”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毅然地摇了摇头：“并不。”
“哈哈哈！“他大声、放肆地笑了起来，“拉蒂默先生，您果然不是个一般人，怪不得埃洛伊先生会派您来采访我。您有着不一般的胆识和勇气，您居然敢对着我说个‘不’字！”
我以为这个世界的王者就要站起来把我丢出宫殿，或者一招手让小黑机器人把我一枪毙命，但他仅仅是无所谓地笑着而已。
这时，我有些放松了，看来莫洛克先生并不太在意我，像我这样的三等公民是死是活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啊不，我是说我并没有拒绝莫洛克先生，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看到了这项技术背后的东西。”
“什么东西？”
“一些不好的东西。”
“你不妨说说。啊对了，”他和旁边的小白耳语了几句，“既然您这么有见地，那我就让麦克卢汉先生也过来听您怎么说吧！他毕竟是这项技术的开发者和先行者。”
我知道是莫洛克先生投资了麦克卢汉，他的眼光的确太好了，正是这项投资使得他赢得了未来、赢得了与埃洛伊先生之间的冷战。
但麦克卢汉似乎正在进行复杂的实验，一时无法前来，只是通过一个全息球传来了实时影像：“抱歉，莫洛克先生，我在等待着一项实验的结果……它很快就会有结果了，所以我实在走不开。”
“无妨，我们先听听拉蒂默先生的高论吧。”
“拉蒂默……”
“是的，埃洛伊先生让他来采访我，他却说我们的技术背后有一些不好的东西。”
“呵呵，他似乎很理解基因技术啊。”
“并不，”我再次说了“不”字，“我不是搞科研的，也从没有见过基因是如何构建和删改的，但我知道它的后果——在宏观世界中的后果。”
“但说无妨。”
“威尔金斯先生，那个刚刚过来请求您完善他基因的一等公民，那个愿意支付自己一半财富来躲避某中疾病的可怜人。”
“您是说他之所以患病是我们的原因？”
“我知道你们修改了人类的基因，并且不仅仅是简单的删减，你们还能随意地编辑——加上一段，或者更改基因的次序，简单来说，这就像是计算机编程一样，不过编程的对象换成了人类。”
麦克卢汉摊了摊手：“这没有什么新鲜的。”
“现在我有些理解您之前的话了，一个人越想要自由却越是远离自由。同样的，这项技术的初衷是塑造一个完美的、从不会生病的人，但最终呢？我们却塑造出了威尔金斯，一个要不断将自己财富的一半交给您，以获得基因完善的可怜之人。”
“您是什么意思？”
“这其中有着我们无法预见的可怕之处：您和麦克卢汉先生努力地将人类的基因——我是指那些一等公民的基因——都变得一致。你们调整所有的参数，并且筛选出一个最完美的基因排序作为模板，将所有人的基因都改进成那个样子，因此，你们以为所有的人都会变得完美无瑕，永不生病，甚至永葆青春。”
“这其中有什么问题呢？”“但是你们错了，你们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因为从来没有一个完美的准确定义，你们把人类的基因都变成现在看来‘好’的、‘完美’的、‘无错’的，但却没有想到完美的判断标准是在时间中改变的。这正是威尔金斯所经历的事情，他需要不断地更改这个基因的标准模板，才能跟得上时间的蔓延和改变。”
“为什么完美基因的标准模板会随着时间而改变？”
“因为完美的标准本身就包括多样性和适应性，”我在此之前就思考过了这个问题，“当所有人类的基因都变成一个样以后，尽管目前看来它们是完美无缺的，但是人类基因也因此丧失了多样性。”
“是的，一旦有某种我们当时还未知的疾病爆发，这个标准基因次序将无法应对。”莫洛克先生似乎完全明白我的话，直接替我说出了下一句。
“而能应对的恰恰是那些不标准的基因，在‘不好’的、‘不完美’的、‘错误’的基因中或许有可能潜藏着能应对这些疾病的基因次序，但是却被你们修正了。”
“简而言之，你的看法是，一些不好的基因或许会意外地对人体有益。”
“多样性造就了适应性，不然为什么造物主不把所有人都造得一模一样呢？正是因为有各式各样的人类基因次序，因此一旦有一部分人无法抵御疾病，那么自然会有另一部分人能抵御，这样的话，人类整个种族才能不断繁衍下去。”
“但我们所做的是逆天而行，自己以为是造物主和上帝，将人类完美地变为一致，而抹去了多样性。”
“呆板的、毫无适应性的同一副傀儡躯体。”我惊讶于莫洛克先生似乎完全考虑过这些可能性，但我依然要将自己来此的目的道出——我并非是由埃洛伊先生派来采访的，我只是想通过自己的说辞来撼动这项针对全体人类和其未来的大革命。
“还有什么？”全息球中的麦克卢汉似乎也对我说的话并不惊讶，“我承认您说的很对，这种坏处我们目前也看到了。威尔金斯先生正是因为如此，才无法应对全新的疾病。”
“很高兴您能同意这一点，”我本来以为我会因为这样说而被驱逐，但他们看似反倒很认同我的话，“我还想说的一点是，基因编辑无疑还造成了社会阶级的分化和固化。”
“哦？”莫洛克先生似乎对此很感兴趣，“这倒是挺新鲜。”
“你们已经将人类划分成了四个等级，只有一等公民才有资格进行基因编辑。这不是出于任何合理原因的划分，仅仅是出于财富。只要一个人有钱，那么就将他划入一等公民，就像威尔金斯先生那样。而没有钱的人不能够进行基因编辑，他们只能继续生活在底层世界。”
“但您不是说基因编辑有害于人吗？”
“从宏观和长期的角度看来，是的。但从短期看来，基因编辑的确能够改善人体的机能，让人变得更加聪明、强壮，甚至美貌。”
“但除了金钱之外，还怎么衡量一个人配不配使用这项技术呢？”
“所以，那些有钱人能随意改造自己的基因，更重要的是能将好的基因遗传下去，使得他们的后代也同样的聪明、强壮、美貌。但穷人呢？他们无法改变自己，只能看着别人逐渐超越自己，而他们继续挤在一个小角落中，一代代地变穷下去，一代代地更愚笨、羸弱和丑陋。但在这项技术未被发明以前，人类正是由于多样性而会意外地改变自己的习性，聪明人的的后代可能是愚笨的，美女的后代也可能是丑陋的。你们永远地抹去了这些意外性，而让富有的阶级和贫穷的阶级固化了下来，富人愈富，穷人愈穷，这难道是你们愿意看到的未来吗？人类丧失了多样性而变得更脆弱，人类的社会因为阶级固化而土崩瓦解，我看到人类仿佛挣扎在基因编辑这个泥潭无法出来，愈沉愈深。有更多的威尔金斯们会不断更改基因，直到把造物主赐予人类的圣物变得一团糟，也会有更多的穷人们和其后代一辈子活在社会的最底层。是的，尽管一开始人们追求自由，但最迎来的却是监禁说完这堆话，我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我质疑了他们的整个事业。
“您很勇气，能亲自对我说出这些。”莫洛克先生站了起来，离开了那个冰冷的王座，“拉蒂默先生，我一直认为这些基因——您口中的造物主馈赠的圣物，它们是自私的。我们人类完全是它们的奴隶，无论我们主观上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我们的命运完全受其操控的事实。”
“因此，我们难道不应该更谨慎地对待它们吗？”
“是的，我们不仅不谨慎，甚至妄想操控它们，到最后只能自食其果：人类要么灭亡要么分化。呵呵……”我不知道他究竟是在无奈地苦笑，还是在嘲笑我的说辞。但我认为我的话完全正确，威尔金斯就是最好的例子，莫洛克和麦克卢汉有什么理由对这些事实视而不见呢？难道他们……
不管怎么样，我希望能够改变这一切：“莫洛克先生，既然您同意我说的话，那么为何不寻求一些改变呢？”
“改变？”
“当然，这项技术当然是好的，但是它没有得到控制。”
“最终科学不过是成为了统治者的工具呀！”他摇了摇头，“却迷失了科学自身。”
我不知道他这段话是什么意思，只好再一次强调：“莫洛克先生，我的意思是……”
但他依然在自言自语：“构造一个更伟大的世界……而不是按照基因……这不是真正的科学……如果科学无法超越局限的话……反而会成为统治者的工具……”
我完全不理解他的意思，在他耳边叫道：“莫洛克先生……莫洛克先生！”
但在我疾呼的刹那，全息球中的麦克卢汉突然兴奋地叫起来：“准备好了，一切就绪，莫洛克先生，要开始实验了吗？”
他这才缓过神来，对麦克卢汉笑道：“很好，开始吧。”
我完全摸不着头脑，麦克卢汉又要进行什么疯狂的实验了？
莫洛克先生转过头来，仔细盯着我：“拉蒂默先生，您的话我全部同意，什么多样性和单一性之间的矛盾，什么阶级分化，这些都是事实，我不会否认。但无论如何，人类无论处在什么情况之中，无论是过去的人类，还是现在的人类，都统统、毫无例外地屈服于我们内部自私的基因，人类因此丧失了自由。我们以为我们寻找到了解决的办法，却不想不过是闯入了一个更大的牢笼而已。”
他的语气从一开始的冰冷转变为如火山喷发般的激动和不可遏制，但我感到一定有什么更可怕的事情要发生了……
“因此，”莫洛克依然紧紧盯着我，“人类难道不应该超越基因吗？无论是什么预测、筛选还是删改、完善，都逃离不了基因的掌控。到最后，这项技术不啻成为了统治者手中的工具而已。但我们不一样，我和麦克卢汉不一样，我们要构造一个更伟大的世界，首先就是要剔除基因对人类的限制。人类并不希望按照基因的吩咐去办事，这不是真正的科学——科学应该不断超越极限和局限。”
如何超越？作为一个生物却超越我们最底层的基因控制？
“我一直在寻找超越者……数十年来，我一直在寻找与我们不一样的人类，我一直在寻找各种方法去超越我们的肉身。你知道吗，拉蒂默先生，有一天我当然会成功的，有一天！”他关闭了全息球，我看到麦克卢汉化作一抹轻烟消失在了宫殿中。
“他不是要进行什么实验？”我咽了口口水，实在不知道他们在玩什么把戏。
“不是现在，是未来的某一天。我现在知道了，拉蒂默先生，”他慢慢走近我，一股逼人的气焰压在我身上，我感到难以喘过气来，“啊不，只是一个很像拉蒂默先生的人……我不知道你究竟是谁，也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闯到我的意识中来的……但，如果这是真的话……”
他一个箭步，跨越到宫殿的黑暗中去，然后伸手往前拉扯着什么东西。我跟着踱步走去，看到他似乎拉到了一片柔软的黑布……是的，一片如整个天空般的不透明的黑布。
“这是什么？”我明知故问。
他回头笑道：“我可想看看舞台背后都有哪些人了！”
接着他用力拉下了这层遮盖住我们这个“小剧场”的幕布，无数的灯光从四面八方照来，打在我们的身上。更骇人的是，我看到无数观众发出讶异地惊呼声，但依然端坐在下面。
每个观众都长着一模一样的脸——莫洛克先生的脸。
只不过表情各有不同，有的欢喜，有的悲痛，有的无动于衷，也有的惊慌失色。
不只是表情不同，他们的年纪也不同，有的莫洛克先生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有的则白发苍苍，更有甚者是个才几岁的孩童。
这些莫洛克先生都是谁？为什么他们要坐在舞台下面，隔着一层黑幕看着我们的表演？我们究竟是谁？我们是在按照什么剧本演戏吗？但观众为何端坐在下面，知道莫洛克掀开幕布，才惊醒过来？
“你一直在伪装什么，拉蒂默先生，”他放下幕布，眼前的观众依然未散去，都在台下看着我们的演出，“那些都不过是我的各种意识，不同时代、不同状况下的意识。而你是什么呢？难道是一直我在寻找的东西吗？那个超越我们自私的基因的东西？”
“我不知道，但我想你会继续寻找下去。”我也慢慢往后退，悄无声息地隐入了幕后，然后在这个剧场中消失无踪。
只留下莫洛克先生一人，独自思考着尚未到来的未来。
但不幸的是，我恐怕并不如他王座前的那个人更富有。
“尊贵的莫洛克王……”
“不，叫我莫洛克先生。”王座上的那个人的语气中有些疑惑，但很坚定地让对方不要称呼自己为什么“王”。
“是的，莫洛克先生。我是威尔金斯，一等公民。”
“您已经通过了检测。”莫洛克的神情和蔼，他面前的这个一等公民已经通过基因检测查明了身份，这无法伪造，“我看过您的申请，您将支付一半的财富用以修正您的免疫系统。”
旁边的小白机器人在莫洛克先生耳边说了几句话，他又补充道：“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并非是修正，而是一种完善。无论如何，威尔金斯先生，您愿意如此吗？”
“当然，当然，”王座下的那个人的身体被衣服包裹得紧紧的，几乎看不出面容，从声音上判断，他似乎有气无力，显然是在生着什么毛笔，“我愿意支付。”
“很好，请跟您右侧的小红走，它会指导您后续的事宜。”从病人的右侧飞来了一个红色的机器人，把威尔金斯带向了深后的黑暗里。
“好了，拉蒂默先生，”他转向我，而我正拘谨地站在一旁，也不敢抬头，莫洛克先生毕竟是当今天下最有权势的人，我如果说出什么不敬的话，恐怕活不过今天，“我知道您代表日薄崦嵫的埃洛伊集团来采访我，非常欢迎。”
我尴尬地笑了笑，毕恭毕敬地鞠了个躬：“多谢莫洛克先生接受我们的采访……但埃洛伊集团尽管大不如前，依然希望能给大众带去第一手的信息，让大众了解到这个世界目前的样子。”
“很好，我能看得出来您很有勇气。”
“呃……”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我知道莫洛克和埃洛伊集团斗争了一辈子，他恐怕最讨厌的就是埃洛伊的人。“你或许会认为我最讨厌埃洛伊出来的人，但请您放心好了，这些无聊争斗的日子早已经过去。”
“当然，当然，”我的额头上冒出了冷汗，“都是些无聊的争斗。”
“不知道你们希望获得怎样的信息？我知道埃洛伊先生的想法，他认为我在做一件错误的事，并且极其危险，他希望能够揭露我，将我推下神坛。呵呵……”他干笑起来，我知道这笑声中充满了危险。
“这和埃洛伊先生无关，我们有自主选择采访信息的自由。”
“非常好，你提到了自由。”莫洛克先生调整了一些坐姿，似乎对我的采访很是重视，“你给了我一点暗示，希望讨论自由的问题。”
“我没有任何暗示。”
“你是在暗示我所塑造的这个世界并不自由。”
“这些都是别人的无聊之词，我们只重视事实，而不是推波助澜的无稽舆论。”
“很好，但事实也的确如此，当一个人越是想要自由的时候，他往往被很多事物所牵绊住，反而远离了自由。”莫洛克的语气中似乎充满了叹息和后悔，“你恐怕并不理解这一点，因为你没有经历过这些事情——这些意外的、悲惨的事情。”
“您是指什么？我想这点对您来说必定很重要。”我在积极地搜寻他话语背后的意义。
“你真的一无所知吗？”
“我只是看到一个一等公民前来求助，而莫洛克先生没有拒绝罢了。”
“但我要了他一半的财富。”
“这是应该的，用一半的财富换取由上帝注定的命运，这很便宜。”
“如果换作是您，您会这么选择吗？”
“我？”我有些啼笑皆非，“我没有这个资格。”
“您是指您不是一等公民。”
“当然，我更没有这么多的财富。”
“但您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吗？”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毅然地摇了摇头：“并不。”
“哈哈哈！“他大声、放肆地笑了起来，“拉蒂默先生，您果然不是个一般人，怪不得埃洛伊先生会派您来采访我。您有着不一般的胆识和勇气，您居然敢对着我说个‘不’字！”
我以为这个世界的王者就要站起来把我丢出宫殿，或者一招手让小黑机器人把我一枪毙命，但他仅仅是无所谓地笑着而已。
这时，我有些放松了，看来莫洛克先生并不太在意我，像我这样的三等公民是死是活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啊不，我是说我并没有拒绝莫洛克先生，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看到了这项技术背后的东西。”
“什么东西？”
“一些不好的东西。”
“你不妨说说。啊对了，”他和旁边的小白耳语了几句，“既然您这么有见地，那我就让麦克卢汉先生也过来听您怎么说吧！他毕竟是这项技术的开发者和先行者。”
我知道是莫洛克先生投资了麦克卢汉，他的眼光的确太好了，正是这项投资使得他赢得了未来、赢得了与埃洛伊先生之间的冷战。
但麦克卢汉似乎正在进行复杂的实验，一时无法前来，只是通过一个全息球传来了实时影像：“抱歉，莫洛克先生，我在等待着一项实验的结果……它很快就会有结果了，所以我实在走不开。”
“无妨，我们先听听拉蒂默先生的高论吧。”
“拉蒂默……”
“是的，埃洛伊先生让他来采访我，他却说我们的技术背后有一些不好的东西。”
“呵呵，他似乎很理解基因技术啊。”
“并不，”我再次说了“不”字，“我不是搞科研的，也从没有见过基因是如何构建和删改的，但我知道它的后果——在宏观世界中的后果。”
“但说无妨。”
“威尔金斯先生，那个刚刚过来请求您完善他基因的一等公民，那个愿意支付自己一半财富来躲避某中疾病的可怜人。”
“您是说他之所以患病是我们的原因？”
“我知道你们修改了人类的基因，并且不仅仅是简单的删减，你们还能随意地编辑——加上一段，或者更改基因的次序，简单来说，这就像是计算机编程一样，不过编程的对象换成了人类。”
麦克卢汉摊了摊手：“这没有什么新鲜的。”
“现在我有些理解您之前的话了，一个人越想要自由却越是远离自由。同样的，这项技术的初衷是塑造一个完美的、从不会生病的人，但最终呢？我们却塑造出了威尔金斯，一个要不断将自己财富的一半交给您，以获得基因完善的可怜之人。”
“您是什么意思？”
“这其中有着我们无法预见的可怕之处：您和麦克卢汉先生努力地将人类的基因——我是指那些一等公民的基因——都变得一致。你们调整所有的参数，并且筛选出一个最完美的基因排序作为模板，将所有人的基因都改进成那个样子，因此，你们以为所有的人都会变得完美无瑕，永不生病，甚至永葆青春。”
“这其中有什么问题呢？”“但是你们错了，你们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因为从来没有一个完美的准确定义，你们把人类的基因都变成现在看来‘好’的、‘完美’的、‘无错’的，但却没有想到完美的判断标准是在时间中改变的。这正是威尔金斯所经历的事情，他需要不断地更改这个基因的标准模板，才能跟得上时间的蔓延和改变。”
“为什么完美基因的标准模板会随着时间而改变？”
“因为完美的标准本身就包括多样性和适应性，”我在此之前就思考过了这个问题，“当所有人类的基因都变成一个样以后，尽管目前看来它们是完美无缺的，但是人类基因也因此丧失了多样性。”
“是的，一旦有某种我们当时还未知的疾病爆发，这个标准基因次序将无法应对。”莫洛克先生似乎完全明白我的话，直接替我说出了下一句。
“而能应对的恰恰是那些不标准的基因，在‘不好’的、‘不完美’的、‘错误’的基因中或许有可能潜藏着能应对这些疾病的基因次序，但是却被你们修正了。”
“简而言之，你的看法是，一些不好的基因或许会意外地对人体有益。”
“多样性造就了适应性，不然为什么造物主不把所有人都造得一模一样呢？正是因为有各式各样的人类基因次序，因此一旦有一部分人无法抵御疾病，那么自然会有另一部分人能抵御，这样的话，人类整个种族才能不断繁衍下去。”
“但我们所做的是逆天而行，自己以为是造物主和上帝，将人类完美地变为一致，而抹去了多样性。”
“呆板的、毫无适应性的同一副傀儡躯体。”我惊讶于莫洛克先生似乎完全考虑过这些可能性，但我依然要将自己来此的目的道出——我并非是由埃洛伊先生派来采访的，我只是想通过自己的说辞来撼动这项针对全体人类和其未来的大革命。
“还有什么？”全息球中的麦克卢汉似乎也对我说的话并不惊讶，“我承认您说的很对，这种坏处我们目前也看到了。威尔金斯先生正是因为如此，才无法应对全新的疾病。”
“很高兴您能同意这一点，”我本来以为我会因为这样说而被驱逐，但他们看似反倒很认同我的话，“我还想说的一点是，基因编辑无疑还造成了社会阶级的分化和固化。”
“哦？”莫洛克先生似乎对此很感兴趣，“这倒是挺新鲜。”
“你们已经将人类划分成了四个等级，只有一等公民才有资格进行基因编辑。这不是出于任何合理原因的划分，仅仅是出于财富。只要一个人有钱，那么就将他划入一等公民，就像威尔金斯先生那样。而没有钱的人不能够进行基因编辑，他们只能继续生活在底层世界。”
“但您不是说基因编辑有害于人吗？”
“从宏观和长期的角度看来，是的。但从短期看来，基因编辑的确能够改善人体的机能，让人变得更加聪明、强壮，甚至美貌。”
“但除了金钱之外，还怎么衡量一个人配不配使用这项技术呢？”
“所以，那些有钱人能随意改造自己的基因，更重要的是能将好的基因遗传下去，使得他们的后代也同样的聪明、强壮、美貌。但穷人呢？他们无法改变自己，只能看着别人逐渐超越自己，而他们继续挤在一个小角落中，一代代地变穷下去，一代代地更愚笨、羸弱和丑陋。但在这项技术未被发明以前，人类正是由于多样性而会意外地改变自己的习性，聪明人的的后代可能是愚笨的，美女的后代也可能是丑陋的。你们永远地抹去了这些意外性，而让富有的阶级和贫穷的阶级固化了下来，富人愈富，穷人愈穷，这难道是你们愿意看到的未来吗？人类丧失了多样性而变得更脆弱，人类的社会因为阶级固化而土崩瓦解，我看到人类仿佛挣扎在基因编辑这个泥潭无法出来，愈沉愈深。有更多的威尔金斯们会不断更改基因，直到把造物主赐予人类的圣物变得一团糟，也会有更多的穷人们和其后代一辈子活在社会的最底层。是的，尽管一开始人们追求自由，但最迎来的却是监禁说完这堆话，我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我质疑了他们的整个事业。
“您很勇气，能亲自对我说出这些。”莫洛克先生站了起来，离开了那个冰冷的王座，“拉蒂默先生，我一直认为这些基因——您口中的造物主馈赠的圣物，它们是自私的。我们人类完全是它们的奴隶，无论我们主观上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我们的命运完全受其操控的事实。”
“因此，我们难道不应该更谨慎地对待它们吗？”
“是的，我们不仅不谨慎，甚至妄想操控它们，到最后只能自食其果：人类要么灭亡要么分化。呵呵……”我不知道他究竟是在无奈地苦笑，还是在嘲笑我的说辞。但我认为我的话完全正确，威尔金斯就是最好的例子，莫洛克和麦克卢汉有什么理由对这些事实视而不见呢？难道他们……
不管怎么样，我希望能够改变这一切：“莫洛克先生，既然您同意我说的话，那么为何不寻求一些改变呢？”
“改变？”
“当然，这项技术当然是好的，但是它没有得到控制。”
“最终科学不过是成为了统治者的工具呀！”他摇了摇头，“却迷失了科学自身。”
我不知道他这段话是什么意思，只好再一次强调：“莫洛克先生，我的意思是……”
但他依然在自言自语：“构造一个更伟大的世界……而不是按照基因……这不是真正的科学……如果科学无法超越局限的话……反而会成为统治者的工具……”
我完全不理解他的意思，在他耳边叫道：“莫洛克先生……莫洛克先生！”
但在我疾呼的刹那，全息球中的麦克卢汉突然兴奋地叫起来：“准备好了，一切就绪，莫洛克先生，要开始实验了吗？”
他这才缓过神来，对麦克卢汉笑道：“很好，开始吧。”
我完全摸不着头脑，麦克卢汉又要进行什么疯狂的实验了？
莫洛克先生转过头来，仔细盯着我：“拉蒂默先生，您的话我全部同意，什么多样性和单一性之间的矛盾，什么阶级分化，这些都是事实，我不会否认。但无论如何，人类无论处在什么情况之中，无论是过去的人类，还是现在的人类，都统统、毫无例外地屈服于我们内部自私的基因，人类因此丧失了自由。我们以为我们寻找到了解决的办法，却不想不过是闯入了一个更大的牢笼而已。”
他的语气从一开始的冰冷转变为如火山喷发般的激动和不可遏制，但我感到一定有什么更可怕的事情要发生了……
“因此，”莫洛克依然紧紧盯着我，“人类难道不应该超越基因吗？无论是什么预测、筛选还是删改、完善，都逃离不了基因的掌控。到最后，这项技术不啻成为了统治者手中的工具而已。但我们不一样，我和麦克卢汉不一样，我们要构造一个更伟大的世界，首先就是要剔除基因对人类的限制。人类并不希望按照基因的吩咐去办事，这不是真正的科学——科学应该不断超越极限和局限。”
如何超越？作为一个生物却超越我们最底层的基因控制？
“我一直在寻找超越者……数十年来，我一直在寻找与我们不一样的人类，我一直在寻找各种方法去超越我们的肉身。你知道吗，拉蒂默先生，有一天我当然会成功的，有一天！”他关闭了全息球，我看到麦克卢汉化作一抹轻烟消失在了宫殿中。
“他不是要进行什么实验？”我咽了口口水，实在不知道他们在玩什么把戏。
“不是现在，是未来的某一天。我现在知道了，拉蒂默先生，”他慢慢走近我，一股逼人的气焰压在我身上，我感到难以喘过气来，“啊不，只是一个很像拉蒂默先生的人……我不知道你究竟是谁，也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闯到我的意识中来的……但，如果这是真的话……”
他一个箭步，跨越到宫殿的黑暗中去，然后伸手往前拉扯着什么东西。我跟着踱步走去，看到他似乎拉到了一片柔软的黑布……是的，一片如整个天空般的不透明的黑布。
“这是什么？”我明知故问。
他回头笑道：“我可想看看舞台背后都有哪些人了！”
接着他用力拉下了这层遮盖住我们这个“小剧场”的幕布，无数的灯光从四面八方照来，打在我们的身上。更骇人的是，我看到无数观众发出讶异地惊呼声，但依然端坐在下面。
每个观众都长着一模一样的脸——莫洛克先生的脸。
只不过表情各有不同，有的欢喜，有的悲痛，有的无动于衷，也有的惊慌失色。
不只是表情不同，他们的年纪也不同，有的莫洛克先生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有的则白发苍苍，更有甚者是个才几岁的孩童。
这些莫洛克先生都是谁？为什么他们要坐在舞台下面，隔着一层黑幕看着我们的表演？我们究竟是谁？我们是在按照什么剧本演戏吗？但观众为何端坐在下面，知道莫洛克掀开幕布，才惊醒过来？
“你一直在伪装什么，拉蒂默先生，”他放下幕布，眼前的观众依然未散去，都在台下看着我们的演出，“那些都不过是我的各种意识，不同时代、不同状况下的意识。而你是什么呢？难道是一直我在寻找的东西吗？那个超越我们自私的基因的东西？”
“我不知道，但我想你会继续寻找下去。”我也慢慢往后退，悄无声息地隐入了幕后，然后在这个剧场中消失无踪。
只留下莫洛克先生一人，独自思考着尚未到来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