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操场，在夕阳的映照下，像洒了金子般绚丽。副校长刘鹤与吴学海一起，背手沉默地漫步，谁也没先开口说话。
    吴学海清楚，沉默，就意味着危机，意味着有不好的消息传来。他甚至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冲动？老老实实做个主任，不挺好吗？
    可如果再让自己选一次，他还会义无反顾。因为总要有人反映问题，作为管教学的主任，他要是再不出头，耽误的可就是那些孩子们啊！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绕到了西面的乒乓球台前。吴学海索性往台子上一坐，固执地歪头说：“别绕弯子了，校委到底下了什么处分，直说吧！”
    刘鹤扶着眼镜一愣：“处分？谁说要处分你？！”
    吴学海也愣了：“之前我那么顶撞上级领导，现在你这个公务繁忙的副校长，又亲自找我谈话，不是下达处分，难道还要给我表彰？”
    刘鹤叉腰大笑，不停地摇头说：“学海，上级领导的确表扬了你，说你是个有担当的好老师。还有，你反映的问题，领导们也格外重视，估计用不了多久，经费就能拨下来。”
    “这……”吴学海张着嘴，整个人都石化了。
    “不说这个，学海，有个事我倒是挺惊讶的！”刘鹤绕到球台前，与吴学海坐到一起说：“我以为你这次，会举报江斌！”
    吴学海斜眼哼哧道：“你也觉得他该被举报？”
    刘鹤摆手说：“江斌的确违反了很多规矩，按道理来讲，他该遭到处罚。更何况他年轻气盛，又在某些地方，触动了你的利益，咱们是老同学、老同事，以我对你的了解……”
    “江斌他做错了吗？”吴学海竟突然反问。
    “这……本质上来讲，他心是好的，他没错。”
    “没错我干嘛要举报他？一个全心全意为学生着想的好老师，我干嘛跟他过不去？”虽然有些不情愿，但吴学海还是说了这话。
    听到这个回答，刘鹤长长舒了口气，又摘下眼镜擦着说：“还是老校长眼光独到啊，他对你的评价，真准确！”
    提起老校长，吴学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那个老头子，肯定没说我什么好话！”
    刘鹤憋着笑意，用力拍着吴学海的肩膀道：“学海，我要走了，去鲁矿二中上任。”
    “啊？你这…怎么这么突然？”吴学海心头一凉，这可是自己的老同学，是自己共事了20年的朋友啊！
    “不突然，上月刚开学，调令就下来了。只是‘副校’的职位突然空出来，老校长怕人心浮躁，扰乱了正常的教学秩序，所以这事儿就一直没公布。当然，经过一段时间的商议，副校的人选，已经定下来了。”
    吴学海转着眼睛，心里不停地盘算着，刘鹤能在这时候，找自己私下谈话，看来他是支持自己上位的。“刘鹤，咱们到底是老同学，谢谢你支持！”
    刘鹤却摆手道：“我没把票投给你，因为我太了解你。你这个人吧，心里总有小算盘，这不好，不适合担任高层领导。”
    “你！”吴学海猛地跳起来，他瞪眼指着刘鹤，憋了半天才骂道：“既然没投我，那你还谈个屁？！”
    “你看看你，还急了！”刘鹤不紧不慢地笑道：“有个人倒是力排众议，非推选你不可！”
    老同学都不选自己，还能有谁站出来为自己说话？吴学海失落至极，没想到他在学校混了20年，最后竟然落得这么个人品。
    “老校长说，有的人在小事上大义凛然，可在大事上，却不一定能够坚持原则。还有些人，总在小事上斤斤计较，但真到了大是大非面前，他会义无反顾地坚守本心！他说，学海是好样的，这样的人要是不提拔，那是咱学校最大的损失。”
    那一刻，吴学海脑子“嗡”地一下，眼睛里竟然有泪在打转。“老校长…真…真是这么说的？”
    “我一个要走的人，还犯得上帮老校长，收买人心吗？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总带着成见看问题。老校长处在那个位置，自然有方方面面的考虑。有些考虑可能与你不同，但他绝对是站在学校，站在学生角度出发的。人不能太狭隘，等你升了副校，一切就明白了。”
    吴学海抿着嘴唇，他顿感愧疚万分！他总以为那个老头护犊子、培养嫡系、拉帮结派，总以为自己从不受重视，无论再怎么努力，也入不了他的法眼。结果却不曾想，是自己出了问题，其实老校长，一直都在关注着自己啊！
    “他…他怎么不早说？我今天…今天还差点儿……”
    “老校长要是早说，就显得是在拿利益，与你交换江斌的前途。他也明白，如果早告诉你，他力保你升副校，今天你绝对会放江斌一马。”
    刘鹤深深吸了口气，甚至有些佩服道：“老校长说，他相信你吴学海的为人，他的眼光不会错，在大是大非面前，你一定能做出最好的选择！即便你出卖了江斌，他依然不后悔自己的决定。因为你吴学海，为学校兢兢业业20年，你在‘新兴一中’这片热土上，挥洒了所有的青春。你爱学校、爱学生，这里是你人生的全部！”
    话到此处，吴学海竟转身狂奔，连教研主任的架子也不顾了。
    他心里好愧疚，他曾把老校长、把江斌想得那么不堪，把他们当成蛇鼠一窝。就在昨晚，他还抱着照片，想狠狠地举报江斌，甚至让老校长下不来台。
    他这样想人家，可人家从没这样想他。老校长一直都认为，他吴学海是好样的，在大是大非上，他是个善良而富有正义的人。
    他冲进校长室，一下扑在了办公桌上。
    老校长皱眉：“多大人了？好歹你是个主任，这么慌慌张张，成什么样子？！”
    吴学海手攥桌角，因为激动，手背的青筋都鼓了起来。“刘鹤…刘鹤都跟我说了……”
    老校长放下手里的钢笔，将文件拿到一旁说：“刘鹤那小子，就是嘴长！既然知道了，那我就提前给你分配任务。你现在带着毕业班，身上的任务重，我会把刘鹤留下的工作，帮你分担一大部分。等一班毕了业，这些任务再压到你肩上。学海啊，一班的学习，千万不能放松，明白吗？”
    “不是，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吴学海颤着嘴唇，他无比感激地望着眼前的老人。
    “别说，什么都不用说。学海，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最好的，永远都是！”老校长望着他，也许此时的无言，胜过千言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