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芸又问了几个t恤刺绣的问题，柳月梅的回答让她很满意。
    或许真如柳月梅所说，她家里的所有女人手艺，都是传承自奶奶辈儿的独特娟秀针法，就连刺绣风格也同属于一个框架体系下。
    这就解决了刺绣风格不统一的问题，机器刺绣出来的成品固然在数量上占优，但看着比较死板，远达不到纯手工的灵动美。
    作为第一批上架友谊商店的试验成衣，这三十件t恤基本满足了当前需求。
    至于后面能否在友谊商店打开销路，甚至实现楚昊所说的三日内告罄，那是之后的事了。
    苏锦芸跟楚昊反复确认了每一件t恤的刺绣，没问题后，苏锦芸就从兜里拿钱给柳月梅，作为之前说好的计件工资。
    苏锦芸不走厂子公账，显然是不打算让其他领导知道她的这番“试验”，如果这批衣服卖得不错，证明这条路子可行，她再大张旗鼓地在全厂铺开。
    苏锦芸打算用自己的腰包先行垫付，奈何她每个月的工资本就有限，不少被三妹苏诗倩借去买买买了。
    两个兜摸了半天，才想起今早出门换衣服的时候，把钱落家里了。
    楚昊看出了芸姨的尴尬，笑嘻嘻地拦住她：
    “姨，这次我来给吧，您还是琢磨下这批衣服的定价吧。”
    苏锦芸咳嗽了声，面上难掩尴尬，当着下属的面掏不出报酬钱，很是有损她副厂长的威严，传出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苏锦芸多抠搜呢。
    当然，依着柳月梅的羞涩内向性子，肯定是不敢这么揣测的，她甚至不敢要领导的钱，只是嘴上嗫嚅着不晓得怎么开口。
    为了避免进一步尴尬，楚昊朝着沙发上坐立不安的柳月梅招招手，示意她跟着自己出去。
    两人前后离开办公室，走到楼梯口，楚昊从兜里摸出一张票子，看都不看，直接塞进了柳月梅微微出汗的嫩白小手里，笑道：
    “月梅姐，这回辛苦你们一家人了，熬了一宿挺不容易的，今后说不准还要再麻烦你们一家，这钱既是副厂长之前说好的酬劳，也是包含了副厂长对你工作的认可，就不要推辞了，不然我不好回去交差的......”
    “不不，这这没什么的，领导的钱我不能要.....”
    柳月梅羞红着脸蛋，下意识就想要推辞，小手却被楚昊紧紧握着，感受着对方宽厚掌心传来的暖意，她心里的羞怯更深了。
    这是她第一次跟除了父亲弟弟以外的异性，如此近距离地接触。
    不对，这已经是第二次了，算上之前楚昊不小心戳破她的蜂蜜糖浆.....
    “哎，钱不多，你就不要推脱了，不然副厂长知道了以为你看不起她呢，你也不想敬爱的副厂长同志对你有所不满吧，月梅姐姐.....”
    楚昊笑嘻嘻地放出大招，果然，柳月梅听到会惹得苏锦芸副厂长不快，吓得小脸绷得紧紧的，不敢再推辞了。
    “好了，我回去了，要是后面还需要月梅姐姐的帮忙，到时候就要再辛苦你们一家子了.....”
    楚昊笑着跟柳月梅告别回到了办公室里，只留下她在楼梯口怔怔发呆。
    半晌，柳月梅颤颤巍巍地轻轻展开手心，一张在高度紧张之下，不小心被她攥得皱皱巴巴的蓝色票子出现在她的眼前。
    那是一张印着数名劳动人民的“大团结”，点点掌心渗透而出的汗水，濡湿了纸币的边角。
    伴随着凭空滴落的大颗晶莹泪珠，柳月梅的可爱杏眼里，不知不觉已盈满了泪水.....
    作为80年代的资本家，打工人柳月梅熬夜做的30件纯手工刺绣t恤，10块钱无疑是给的多了。
    在这个国营纺织大厂普遍人均几十块工资的时代，每天干多干少工资都是固定死的，没有所谓的计件提成。
    领导吩咐干私活，怎么能提钱呢，能给领导白干是自己的荣幸，提钱不仅显得觉悟低了，还会让领导觉得你这个人很不懂事。
    偶尔给个几分几毛，心里自然是乐开了花，觉着这领导真够体贴下属的。
    可要是碰到一个一言不合甩个大团结的领导，而且你不要的话，领导还很生气，铁饭碗打工人柳月梅此时的心情，无疑是复杂的。
    在这个普遍不重视个人价值的时代，她很难想象得到，自己手工刺绣出的衣服其中蕴含的价值，远不是大团结能比的。
    楚昊回到办公室，苏锦芸压根没问给了多少钱，只是柳眉微蹙，看向楚昊：
    “小昊，你觉得多少批发价合适，这次不管怎么说，是我主动找的友谊商店，那边看在我的面子上才愿意上架衣服，批发价要不要再比往常降一些......”
    楚昊摇摇头，芸姨显然还是陷在传统的乙方被动思维里，开口道：
    “姨，您不能因为对方是友谊商店，就想着主动示好让利，换取对方的投桃报李，希冀人家能够在柜台上给我们更好的展示位置，这种明显是不现实的.....”
    “既然是商业合作，只有我们的货畅销，让他们赚取到了足够的利润，对方自然会主动把更好的资源向我们倾泻，所以在最初的定价上，我不建议您用批发价这种廉价的方式去谈，这种无形中会让对方产生我们的商品都是劣质廉价货的烂大街印象，既然是纯手工刺绣t恤，不如按照单件定价，不要走那种打包多少给打折的路子，在最初的定价上，我们就要表现出对自家新商品的强大自信.....”
    “价格上更不要贬低自己，友谊商店里面的商品价格您也看到了，很多在外面卖个几毛钱的小玩意，放在友谊商店里摇身一变，就要卖给外国佬几十倍的高价，所以您这个定价，一定要遵循友谊商店内部的规则，价格不说超过其他品牌衣服多少，至少也是同一个价位，妄自菲薄不说友谊商店轻视我们，外国顾客也会觉得廉价.....”
    在楚昊的一番劝说下，苏锦芸最终选定了一个价格，打算用这个价格跟友谊商店谈上架。
    而这个价格，事实上已经比厂子里目前生产的任何衣服类型，都要高上一大截。
    做出这个决定，理智固然觉得没问题，可她心里难免有些忐忑，出于对混小子楚昊的信任，苏锦芸决心抛去过往的陈旧思维，放手一搏。
    中午，楚昊跟苏锦芸回家，他下厨给亲爱的芸姨下了碗面条吃，芸姨的性子很果断，既然定下来了，一刻都不想耽搁。
    她吃完饭就去了友谊商店，谈定价上架的事去了。
    等到晚上的时候，苏锦芸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告诉楚昊，下午已经跟那边谈妥了，三十件t恤一件不剩地送到了友谊商店。
    芸姨的说话的口气听着轻松，内容却甚是无奈带着苦涩，当她主动报出价格时，友谊商店那边的领导愣了愣。
    随即皮笑肉不笑地淡淡嘲讽了一句，啥时候燕京排名垫底的二厂，衣服的进价这么夸张了，是不是用的材料跟古代的金缕玉衣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