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是许秋也无法预判的。
    手术效果如何，切除后病人能不能恢复听力，都得看封堵区域之后的状况。
    说话间，许秋已经从器械护士手中接过高解析度内窥镜。
    他将窥镜展开，顺着路线精准地进入了耳道深处，又在内置灯光的引导下，通过了封闭的外耳道顶后壁。
    噌噌——
    许秋的手腕以微不可察的幅度抖了抖，内窥镜在后壁不断摩擦，下一刻便以刁钻的角度进入了深段。
    内置的灯光照彻耳中，一块灰白色、半透明的薄膜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看到屏幕上那完整的鼓膜，包括许秋在内的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结构是完整的，这意味着病人术后听力不会有太大损伤！
    同时，不少人咽了下口水。
    许秋手腕的这一抖可太离谱了……
    只有上了手术台才知道，教材上的理论操作和实践之间的差距有多大。
    就拿缝合来说，对于外科大佬来说，手指轻微地挑动一个幅度，就能套出一个完美的圈儿。
    但，真要让其他医生上了手术台，光是按部就班地缝合就已经困难重重了，更别提用这些高超的技巧。
    他们若是也学着挑圈，丝线立刻就变成一团乱麻。
    许秋这一手绕路进入耳内也是如此。
    没有十足的介入经验，以及对病变本身的把控能力，根本做不到。
    众人惊叹的功夫，内窥镜缓缓巡视着，将整个肉芽肿暴露在了屏幕之中。
    画面里，肉芽肿囊壁厚实，边界清晰，宽厚的囊腔内能看得见棕黄色的囊液以及胆固醇结晶。
    此外，病灶的体积也超出了预期。
    肉芽肿上部直抵硬脑膜外，到了颞叶的位置。
    下方则位于颈静脉球。
    环绕于这片区域的外耳道后壁、乳突天盖、鼓窦盖、上鼓室盖骨质等等均遭受破坏。
    当许秋尝试拨弄肉芽肿时，令众人心里一抽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臃肿的囊肿与硬脑膜黏连在了一块，尽管听骨链没有收到损伤，但却被肉芽组织包绕，整个咽鼓管口也被肉芽肿覆盖了。
    “卧槽……”
    “这已经不是长了个肉芽肿了，而是正常组织都混杂在肉芽里头！”
    手术室里，众人的认知再度被眼前的场景刷新。
    从波及范围之广度来看，这已经是能写一篇文章的巨大型肉芽肿了。
    “良性还是恶性？”助手咽了下口水，低声询问道。
    许秋紧盯着屏幕，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回答。
    胆固醇性肉芽肿的良恶性鉴别相对容易判断，经验丰富的医生，甚至能从宏观层面肉眼辨别。
    如良性肉芽肿，常常富含液体，其形态、蔓延的方式也与病人的解剖结构一致，并且不会侵袭相邻的骨质。
    但，佳佳显然不符合这一点。
    她的肉芽组织已经有野蛮生长的趋势了，封堵外耳道、堵塞鼓窦、鼓室、咽鼓管口等等，而且形成了炎性组织的厚壁囊肿。
    这显然更接近于恶性变，符合侵袭性变异肉芽肿的特性。
    而这意味着手术难度的再次攀升。
    也是因此，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许秋，神情多了一丝忐忑。
    眼下的局面已经有些脱离掌控了，许医生还能驾驭住吗？
    回应这个困惑的是一道命令。
    许秋收回了目光，伸手的同时淡淡道：“高速钻头。”
    接下来就是扩大乳突根治切除术了。
    当然，在这个基础上，还得清楚岩骨部的病变。
    “许医生。”器械护士将钻头递到许秋手中。
    许秋毫不停顿地握住，随即顺势往下，开始清除岩骨底部的气房。
    这一环节拥有着诸多步骤。
    首先是清除岩骨底部小房，随后暴露颈内动脉管，以及清理岩尖部气房、疏松骨质等等……
    完成这一切，肉芽肿才能彻底暴露在术野中。
    “引流、减压，准备吸引器。”
    手术的第二个小时，许秋放下刮匙、金刚钻，微微闭上眼睛，缓解发干的双目。
    此时，切除术已近尾声。
    在许秋用咬除、切开、旋磨等各种方式扩大了岩尖区术野后，整个肉芽肿的边界都已经暴露在了画面中。
    接下来，按照清晰的囊壁切除即可。
    短暂的休息后，许秋再次持刀上阵。
    先是引流。
    一簇簇巧克力棕色的囊液从肉芽肿病变内部流出，硕大的肿块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小。
    完成减压后，许秋开始着手切除囊肿壁。
    与此同时，助手也用吸引器配合，不断地吸取着病变组织，并且同步应用生理盐水冲洗着组织碎块与血污，被污染后的水体再被吸引而出……
    手术的第四个小时，肉芽肿与人体最后的依附部位被一把手术刀切开。
    啪叽——
    粉红色的肿物被转移到了手术托盘中，它上边还有这巧克力色液体残留，以及各种褐色、淡绿色、白色的粘稠分泌物等等，光是外形就令人作呕。
    不过，这坨肿块终于彻底与病人分离了。
    众人都长长地松了口气。
    这个功夫，许秋却没有闲着，他取来了管式硅胶板，放置在了病灶区，这一材料可以防止局部胆固醇结晶的堆积，从而从根本上杜绝肉芽肿的再生。
    算是抑制复发最简单粗暴的手段了。
    至此，手术才算是彻底结束。
    ……
    离开手术室后，众人依旧有种瞠目结舌的感觉。
    这台手术的精细操作过多，切除的肉芽肿也是史无前例的巨大……以至于直到这会儿，他们都没有完全回过神来。
    “这不是短期内长出来的，我估计当年戴助听器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乳突炎了，只是当时没有追寻病因，这才发展到今天的地步……”有人说道。
    听到这话，不少人暗暗点头。
    这种规模，肯定是长期积累的下场。
    换言之，一年前佳佳听力下降时，如果当时的医生再细致一些，检查再深入一点，完全能避免今天这一刀。
    “没这么简单。”被簇拥在中间的许秋摇了摇头。
    胆固醇性肉芽肿时罕见疾病，发病率大概只有千万分之六左右。
    临床上来了个听力下降、间歇性耳聋的病人，没有人会往这个方向考虑，即便是想到了，早期也没有特征性症状，CT、耳内镜等等也不一定看得出来。
    若非此时佳佳已经出现了无法耸肩、不会呕吐等等异常症状，就连许秋也不会往这个方向思考。
    总而言之，能在听力严重受损前发现并且切除病灶，这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走出手术通道，许秋与感激涕零的家属交代了术后事项，便往办公室赶去。
    手里的活儿太多，不容许他有片刻的放松……毕竟做完手术后嗑个药继续做医学研究，这才是正确的休息姿态。
    不过还没到办公室，前方的病房便吵吵嚷嚷了起来。
    还未等许秋走近，拥堵的人群中便传来了一道响亮的耳光声。
    还好在医院，除非把脑袋打掉，不然随时能抢救……许秋一点都不慌，手插在白大褂里头，目不斜视地往围观群众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