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沉树人这几年久居上位，养移体居移气，早已变得无比澹定沉稳。</br></br>所以面对方子翎的攻击性，他也不会立刻就反应。反而旁若无人地附到李香君耳边，先低语安慰：“别往心里去，不用跟外人一般见识。”</br></br>这就好比一个人骂马云穷，他当然不会生气，因为地球人都知道他不穷，这还用辩解？只有骂马云丑，对方才可能有情绪波动，因为这说的是事实。</br></br>李香君原本心情有些发揪，听了主人安慰后，立刻觉得暖暖的，只是对方子翎报以澹然一笑，什么都没解释。</br></br>幸好，沉树人可以大度，别人却没这个胆子。</br></br>一旁的方以智看妹妹说话冒失，饶是他也钢铁直男、对女人心思很少揣摩，此刻也不得不立刻出言制止：</br></br>“子翎！不得无礼！沉年兄的家事，有什么好置喙的！别忘了你今天本就是愿赌服输来的！”</br></br>方子翎被亲哥哥泼了冷水，也有点冷静下来，刚才的话确实火药味重了点，但她觉得自己并没有坏心，颇觉委屈。</br></br>“我……我这也是作为朋友，想提醒一句，为沉兄好！”她先跟哥哥狡辩了半句，随后转向沉树人，</br></br>“沉兄你知不知道坊间对你跟左良玉和侯家的恩怨，都是怎么嚼舌头的！你难道不在乎私德名声么？”</br></br>沉树人这才脸色一冷，好整以暇地坐下：“我什么都知道，然后呢？”</br></br>方子翎大惊，她一直以为沉树人是被李香君狐媚蒙蔽的，并不充分了解坊间的闲言碎语。</br></br>对方这么坦白地认了，反而让她无话可说：“你……你是都知道了，还坚持这样护着她？莫非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苦衷？”</br></br>沉树人笑了：“你都说了，如果有苦衷，也是难言之隐，那还有什么好问的？”</br></br>方子翎神色一暗：“那就是确有苦衷了……”</br></br>沉树人正色道：“不要妄自揣测，更不能把妄自揣测的话乱说出去。上次的赌约，你守口如瓶，我也拿你当朋友——我只跟守口如瓶之人为友。”</br></br>方子翎也是聪明人，被这么一挤兑，心中已经大致猜出沉树人当初是故意给左良玉下套的，说不定还有更多别的阴谋。</br></br>沉树人说得那么郑重，她也心灰意冷，不再多劝，这事儿总算是揭过了。</br></br>方以智看氛围没有闹僵，也是松了口气：“子翎都是你冒失！你原本说好了今日来讨教天下大势、镜鉴兴替，咱只论学问不及其余不好么。”</br></br>方子翎也连忙借坡下驴，就跟沉树人请教起一些关于《流贼论》和《流贼论续》的看法、不解。</br></br>沉树人对这些学术讨论当然不会避讳，只要不涉秘、不涉及对将来的用计，都可以高谈阔论。一时氛围总算融洽了下来，而方子翎、卞玉京眼神中对他的崇拜，也渐渐加深。</br></br>沉树人也不吝把刚才卞玉京跟他讨论的问题，再重复推敲一遍，顺便看看方子翎有什么独到见解。</br></br>而方子翎这次是彻底的叹服：“沉兄神算，堪称鬼神莫测，当世腐儒，莫有能及。连卞姑娘的见识，都不在我之下，实在惭愧。</br></br>小妹从小读圣人之书，读史也首推朱子《通鉴纲目》，眼光竟不如卞姑娘不落窠臼、天马行空。”</br></br>显然她这最后两句感慨，是在感叹连卞玉京都能不畏权威、不被胜利者的光环干扰，在分析历朝历代“贼寇”时，连刘邦项羽都敢拿来跟李自成、张献忠做对比。</br></br>且不说卞玉京对比的结论对不对，至少方子翎自问她这种接受传统教育的大家闺秀，就算再熟读史书，也不敢有这样惊世骇俗的想法。</br></br>所以单比眼界的开阔程度、思想的开放性，她竟连卞玉京都不如了。</br></br>她怎么敢把正统王朝的开国君主、去和贼寇相比呢？那可都是《史记》上有“本纪”的人呐。</br></br>而方子翎从小是饱读诗书的大家闺秀，十几年的心理暗示下来，她早已形成了一种三观，就是觉得女子也该读书明理、明辨是非。</br></br>如此一来，她也很难对卞玉京产生恶感，只能是真心佩服，惺惺相惜。毕竟否认卞玉京，就像是在暗示否认她自己。293063229306</br></br>卞玉京看她态度变得和善，也乐于搞好关系。她是苦出身，在秦淮河被调教多年，已经尝尽了察言观色的苦楚。</br></br>哪怕年龄比方子翎还稍幼几个月，但情商方面，已经比方子翎这种大门不出的大小姐高出甚多。</br></br>看方子翎服软，卞玉京也落落大方地互相吹捧：“方小姐过誉了，论学问渊博，根基扎实，小妹岂敢相提并论。小妹不过是胜在读书驳杂，不拘一格，愚者千虑，偶有一得。”</br></br>她说的也是实话，两人比基本功扎实程度，那方子翎绝对是完爆她的。方子翎只是思想相对保守，眼光被局限住了，也不如卞玉京大胆敢想。这候 章汜</br></br>方子翎：“那以后有机会，也多跟卞姑娘请教。沉兄贵人事忙，他这儿咱可是不敢常来。”</br></br>几人聊了一会儿政治历史学问，互相启发，偶尔也拉着方以智聊几句。</br></br>但方以智志不在此，他虽也博览群书，学问不凡，可是除了圣人之学外，他的兴趣更多在自然科学方面，对政治哲学和历史算计，他只觉得虚伪，不够洒脱。</br></br>方子翎几次想拉着兄长一起讨论，以壮胆缓解尴尬，被兄长不给面子后，她也忍不住吐槽了几句：制大 zcwx8.com 制枭</br></br></br></br>“真是白瞎了你考个进士出身的学问！不好史鉴，每天就知道瞎忙活，宁可研究‘烂肉里是不是有虫’。”</br></br>一旁的卞玉京和李香君不了解外面的公事，听到这话也有些好奇，便悄悄问自加公子。沉树人却是知道的，就帮着解释：</br></br>“方姑娘，可别小看令兄最近和宋主事做的大事，那可是利国利民的，也是实用之学。‘佛观一碗水、八万四千虫’，我们平时饮食，本就有无数微虫，只是咱看不见罢了。</br></br>但煮沸密封之物不易腐烂，不煮直接密封却会腐烂，这就是对米肉饮水上有虫的旁证了。将来若是观察器具有所突破，总有看得见的一天的。”</br></br>方子翎知道自己在学识眼界上被人完爆，也不敢反驳，只是都囔着说：</br></br>“可是听说半月之前就已经做出‘罐头’了，他还在每天琢磨那些‘看不见的微虫’，可不是多费精力么，还不如多做点实事。”</br></br>沉树人笑了：“实用技术和理论思想都很重要，纲举则目张。做出了实用的东西，也应该继续深究其中道理的，那样才能举一反三。</br></br>令兄的钻研，我最近也是一直有关注，进步不小呢，我随便举个例子。</br></br>他们做出来的‘罐头’，最初只是能把原本只能放半个月的豌豆延长到贮存数月。最近一次，可是做到了把原本只能放两三日便会酸败的牛乳，都延长到了能放置数月，这不就是利国利民么？</br></br>我曾与方兄探讨过一些万物生长的法则，发现过一个结论：但凡草木、鸟兽鱼虫，每食用一级，至少会损耗八九成的‘养分’，才能滋长出更高级的物种。</br></br>比如羊吃草，吃相当于十斤羊肉养分的草料，说不定才长一斤羊肉。狼又吃羊，也得吃相当于十斤狼肉养分的羊肉，才得长一斤狼肉。</br></br>但是，有些并非牲畜自身器官的生长，对养分的利用效率却高得多。比如鸡鸭产蛋，牛羊产乳。吃下同样的虫谷、草料，产出的鸡蛋的养分，或许能是鸡肉的两三倍。产出的牛乳的养分，也能是牛肉的两三倍。</br></br>所以，如果有一种技巧，能把鸡蛋、牛乳变得易于长期保存，这就是在让天下饲养鸡、牛的百姓获益凭空增多数成，也是非常了不起的德政，不说比肩神农，至少也是功在当代。”</br></br>沉树人随口说的道理，显然是借鉴自达尔文的“食物链能量传递效率”理论，无非他用自己的语言、适合明朝人听懂的方式表述出来。</br></br>养鸡养牛用于吃鸡蛋喝牛奶，肯定比直接杀了吃鸡肉牛肉饲料转化效率高。</br></br>方子翎卞玉京她们也都是聪慧之人，立刻听懂了这事儿的意义，对方以智最近的工作，也多了几分钦佩和崇敬。</br></br>而沉树人经此一事，也看出来了，方以智这人高傲，自己做的工作别人不理解，他也懒得跟外行人解释。沉树人不由摇头：</br></br>“方兄，看来令妹的高傲，也是跟你一脉相承呐。你这般埋头做事、不屑于向无知之人解释的脾气，也该改改了。</br></br>换做是我，但凡做出点成绩，还不得吹嘘得身边人都知道。我是太狂，你是太谦，不屑卖弄。”</br></br>方以智也知道好友说得对，但有些脾气是天生的。于是他只是梗着脖子调侃：“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br></br>方子翎气得打了哥哥一下，也知道哥哥这是不打算改了。</br></br>沉树人也笑了：“行吧，方兄谦退，那就咱帮方兄吹嘘——几位，你们好不好奇方兄这几日用了什么法子，把牛乳也变得能保存数月？好奇的话，就给你们一罐尝尝看。”</br></br>几女一开始还以为要学什么复杂的自然科学道理，便苦着个脸，结果得知只是让她们吃东西，立刻就不郁闷了，纷纷表示愿意尝试。</br></br>吃东西谁不会啊。这候 章汜</br></br>沉树人附耳跟李香君交代了一句，不一会儿，后院就又来了几个女子，有正抱着半岁多女儿的董小宛，还有几个侍女。</br></br>侍女们手中，拿着几个刚刚开启密封的瓷罐子，诸女连忙好奇地凑上去，瓷罐一掀开盖子，立刻就飘出一股浓郁的乳香。</br></br>明末原本因为缺乏保鲜技术，所以哪怕刚挤出来的牛奶酸味并不明显，但运输储存花上几天时间后，等到喝到嘴里，肯定多少有点酸了，那是细菌发酵的结果。</br></br>而眼前这几罐东西，却因为保鲜得当，所以几乎感觉不到酸气，只是纯正的奶香，这种气味几女从来没闻到过，立刻精神一振。293063229306</br></br>“牛乳之所以容易酸败，一来是缺乏烧煮杀虫，二来也是太过稀薄，水分太多，就算烧煮过后，一旦再有微虫落入，难免再次快速繁衍。</br></br>这个叫炼乳，在不滚沸的情况下久煮蒸发生乳，最后四斤甚至五斤浓缩一斤，几乎无水。还可以在炼制时加入糖或是蜜，随着炼制让甜度愈发提升，最后连微虫都无法生存，密封后便能存放数月之久。就跟腌渍防腐一个道理，无非是用糖而不是盐来腌。”</br></br>沉树人最初其实是想看看能不能造出奶粉的，后来发现难度太大了，彻底烧干不现实，早就板结焦湖了，这时代也没法抽低压真空来降低沸点促进鲜奶喷粉。</br></br>所以，最后就出现了炼乳，这玩意儿难度真没多大，想通了原理明朝也能轻松造。奶粉的浓缩率一般是七倍，也就是七斤奶烧干成一斤粉，炼乳最多做到五倍，五斤烧剩一斤，还是有一点水分残留的，不过浓度已经无法支持细菌生存。制大 zcwx8.com 制枭</br></br></br>